“我殺死了自己。”高甜甜吶吶道。

她把一切都想起來了。

聽到高甜甜這個回答, 向芽知道自己的猜想全都有了著處。

她眼裏的血色慢慢消退。

向芽開口替高甜甜回答：“你的怨氣來源是你自己。”

“你後悔嗎？”

高甜甜恍惚，她仿佛看見自己成為厲鬼後，迷失的模樣。

她每時每刻都會回憶起帶給她悲苦的根源——從小被家人打、得不到認可、被人欺淩……

這些記憶都讓她死後下意識分離出新的人格, 就像生前她分離出哥哥姐姐陪伴自己一樣。

但成為厲鬼後，她意識更加迷亂，她甚至越來越憎恨這些新誕生的人格。

高甜甜以為人格誕生是她懦弱的象征, 更意味著她那無法擺脫的過往。

然而, 此刻向芽說的那句話, 卻讓她腦袋痛得喘不過氣來。

高甜甜一開口, 聲音就哽咽：“我後悔啊, 我很後悔，是我殺死了他們……”

她疼得渾身發抖，黑貓從她懷裏跳下來。

高甜甜一下又一下捶打自己的腦袋, 滿臉悔色。

“他們不是我的恥辱, 他們是保護我的存在啊。”

“我怎麽能殺死他們？！”

向芽抓住甜甜捶打的手, 血眼完全恢覆回黑白分明的模樣。

她嘆了口氣。

“甜甜, 你這樣還是會永遠怨恨自己, 意識海也會一直都在。”

“我想讓你後悔，不只是後悔自己做了錯事……”

“我還想讓你知道, 你比你想象中更勇敢。你分離出一個個新的自己去適應艱難的環境, 每一個人格都是你, 是你在努力求生。”

“你應該後悔沒有早點認識自己的強大，沒有早點認識到——”

向芽說到這裏停住, 表情像是在回憶什麽。

她回憶起剛才張警官給予她清醒和溫暖的懷抱。

就像小朋友找到了可以模仿的榜樣，有點笨拙地用些力氣, 將甜甜拉近, 輕輕抱了起來。

向芽拍了拍她的後背, 續上之前說的話。

“你應該真正後悔，沒有早點認識到——你比你本身更愛你自己。”

“這是你將死之際，架構出來的夢，夢裏有令人恐懼畏怕的東西，也有美麗、值得人迷戀的存在。”

向芽將甜甜曾經告知她夢境相關的看法，覆述一遍。

“只是這個屬於你的夢，是噩夢在先，美夢在後。”

“現在，是時候開啟美夢了。”

向芽松開這個短暫的懷抱。

暗淡的夜色裏，伴隨向芽這些話說出，小徑兩邊的昏暗草叢冒出顆顆柔和的熒光。

螢火蟲從郊野之外升起，為迷茫的靈魂照明。

東江市有一條長長的大江，遠處的江水浪花拍擊聲沿著夜風吹來。

“呼、啪、呼、啪……”

拍打聲中緩慢和上了清靈悠長的曲調，由葉子吹奏出來溫柔音樂漸漸清晰。

夢境裏像是有人無聲吹奏這首曲子。

曾經在小男孩世界治愈過向芽的曲子，在噩夢瀕散之際，再次響起。

所有人臉色慢慢放松下來，連心臟絞痛的莫心心也怔怔地仰頭，失神地聽著這段音樂。

——你還在仿徨嗎？

你還在失落嗎？

你還在害怕嗎？

不妨看看天空，看看太陽，看看長夜裏的月亮。

光和音樂在陪著你，你會變得溫柔，你會變得可愛，你會變得更有力量。

寶貝，這是你的美夢，快睡睡，從此泡在光的世界裏，快睡睡……

這是高甜甜的奶奶還沒過世之前，經常用來哄她入睡的曲子，奶奶的安慰和對甜甜的愛全都融化進這些安睡詞裏。

高甜甜潸然淚下。

對啊，這是她的夢境，她是可以做美夢的。

“我希望哥哥姐姐回來，我希望大家都在，可怕的怪物和聲音通通離開我的夢境。”

“這是我的夢境，我的夢境只能是我自己的，誰都不能覬覦！”

高甜甜哭著大聲喊。

意識海在沒有鈴鐺驅動的情況下，再一次翻動。

巨浪將海墻擊穿，磅礴的精神力量毫不留情地，消融隱藏在海墻深處的一切黑影。

慘厲的哀嚎聲剛從意識海裏出現，下一秒，就被巨大的浪花拍打擊碎。

主人格的蘇醒和剛硬果決的處事做法，讓噩夢的末梢徹底消除。

桂遲辛苦灌入試驗品精神世界裏的“螞蟻們”，全被消滅了。

他的計劃，再一次被向芽打破。

蟄居在影子下的桂遲，在時空的另一端，慢慢從影子中站立起來。

開初漆黑一團的身影，逐漸變得有棱有角。

很快，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站定，目光幽幽地看著遠方，似乎是在透過時空的亂流，尋找多次打亂他計劃的向芽。

他擡手撫摸脖子上的吊墜，這是一塊方形黑玉，上面雕刻著靈異酒店的建築標志。

如果向芽在場的話，會發現這塊黑玉就是在《老人棺》，她獨自進去李輝奇的房間遇到桂遲化身時，他朝向芽拋來的吊墜。

那時，桂遲曾慫恿她拾起吊墜，蠱惑向芽讓她苦惱困惑的一切真相都在吊墜裏面。

但向芽當時拾起來，卻毫不猶豫砸回他身上。

吊墜雖然在夢境銷毀後，自動回到他手裏，但向芽這個行為卻讓身為父親的他十分生氣。

這樣的怒火，隨著現在計劃的再一次被打破後，燒得更加旺盛。

桂遲這人喜怒無常，越是生氣，他嘴角噙著的笑容越大。

現在他已經嘴角高高掛起，乍眼一看，像是在欣喜向芽成長得這麽快。

“芽芽，看來是到了叛逆期了。”

“原本還顧忌是個孩子，不忍心教育。如今看來，也是時候該換一種教育方式了。”

“對付叛逆期的孩子，得要困住綁好才行。”

他停止撫摸吊墜，眼裏閃過一瞬寒光。

“好孩子，下個副本，父親會親自把你帶回來的。”

……

噩夢的消除，美夢的生長，讓高甜甜的怨氣也隨之消失。

此時，距離夢境結束還有2個小時。

高甜甜認真地朝向芽說了聲謝謝。

她的身影像之前的許女士一樣在緩緩消散。

每一道厲鬼的怨氣徹底消去了，他們也就沒有繼續殘存在世上的想法。

怨氣大部分被回收給安程，少部分化為道具贈與副本表現出色的試睡員。

高甜甜道謝完之後，微笑看著這些還活著的人。

她讓螢火蟲從草叢裏升高，停頓在半空中，如同閃爍的星星。

忽然，溫暖的光芒從空中墜下，就像流星撒落在幸存者的身上。

“這是我給予你們的祝福道具——【美夢星星】。”

【美夢星星：輔助型道具。摁亮星星，放置床邊，持有者能每夜擁有美夢，據說心願劇烈者，對著道具虔誠許願，也會有美夢成真的一天。】

【快睡睡吧，夢裏什麽都有，不信來試試。道具可自行探索效果。警告，夢裏不能做羞羞的事哦！】

【這是大型祝福道具，精神力量如此優異的甜甜也消耗不少力量才弄出來的呢，星星電量有限，有空記得放在陽光下給它充充電，雖然充電效能很低就是了keke~】

這一刻，系統歡快的聲音在僅剩的4名幸存者腦海裏響起。

一團螢火蟲化作的巴掌大的星星，跌落向芽等人手心中。

星星表面溫溫涼涼，柔和的光照耀捧著星星的人。

他們四個，也是被星星眷顧的人了。

無人可知，這是罕見的大型祝福道具，連帶用途都是有待探索觸發。

高甜甜在用盡一切彌補給他們。

道具說明結束時，甜甜好像察覺到遠處莫心心心裏的悲慟，溫和的目光靜靜地看著她。

“美夢註定被噩夢包裹著，但這樣才顯得美夢彌足珍貴。”

“據說，對星星許願千萬遍，它會聽到你的心願，讓美夢成真。”

“不要放棄。”

甜甜對莫心心說的話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。

壓抑的氣氛好似因此得到了宣洩的缺口。

大家，突然就感到一切還有轉機。

說完這些話，甜甜的身體消散了大半。

她目光移回向芽這邊。

高甜甜把最後的時刻留給眼前這個女孩。

“醫生的名字叫做方南遲，和你心裏出現的男人相貌相似，應該是他的化身。”

“那家心理診所也是在東江市，地址是人民大道54號，遲南診所，它叫這個名字。”

“以前我來這邊看病時，方南遲打探到我喜歡貓的事，推薦我來民宿所在的郊外，說這裏有許多流浪野貓等著人照顧。”

“也許是那時候，他就給我設下了局，利用我做試驗品。”

“民宿店主的事我很抱歉，若是可以，你幫我說聲抱歉吧，我的怨氣無意間把她和她姐姐卷入這場漩渦中，我也是預想不到……”

甜甜像交代身後事一樣，將自己在意的事一件件說出。

她盯著旁邊乖巧團在她腳踝邊的黑貓鈴鐺，抿了抿唇。

“鈴鐺你幫我收養可以嗎？我和它淵源很深，它的體內沒有方遲南留下的痕跡，你放心收養吧。”

高甜甜定定地看著向芽，甜甜一笑。

“我並沒有想錯，你真的是來到夢裏拯救我的人。”

“真的很感謝、很感謝你！”

她聲音裏終於有了年輕人的蓬勃朝氣。

向芽跟著笑了起來，很快，視線看到甜甜身影快完全消失時，她收起了笑容。

問出最後一個問題。

“甜甜，像你們這樣的存在，是不是一直能看得清我們的記憶？”

向芽說的存在，指的是厲鬼們。

甜甜一楞，輕輕地點頭。

“嗯，這是厲鬼們的能力，我們一直能看見——你們的一切。”

“但我們不能利用這個能力，傷害你們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向芽：桂遲，這是我給你的父親節禮物，開心嗎？

桂遲：被養女“關愛”的一天，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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